梁浩:高手

2023年8月5日 - 9月16日
介绍

总是这样一双手:从画布边缘伸出,在画面的中心打开。一双动作中的手:掌心摊开、手指聚拢,伸展、握持、触压、切削。手和它各个角度的映像同时出现,在它所接触和靠近的,那些如同反光镜面一样的物体表面:规整的几何体、如金属薄膜一般凸出的曲面、刀锋边缘、打火机的外壁。 这样一双手,从手指、掌背、皮肤,到指甲的弧度,到肌肉些微的隆起,每一处,匀称、光洁、完美,但总在另外一些地方,透露出某种不真实的气息。一双仿佛在无时间的世界里伸出的手,它动作,但那动作以奇怪的方式成为永恒。那看上去就是我们熟悉的手,似乎又并不完全属于我们。手的主人并不透露其面目和信息,这双手于是以这样的方式伸到我们眼前,以这样的姿态掠过了感官的、具体和现实的领域。它在更高的某个地方存在着,像是一个理念。这是一双画中的手。这是关于手的一幅画。

总是如此:梁浩的画中,我们反复看见这双手。总是这样,这双手伸入画布的平面,仿佛在以某种方式暗示,那隐于其后不可见的画家的劳作。手的秘密,也包含着画家的秘密,不然,又何来高手之誉?在一个偶然的场合,看画的人脱口而出的一声赞叹,让我们的画家深有所动:这个用于赞美技术的语词,同时自身也是技术的主体。两手做事,就意味着操作,被手操作的就是工具或器具,手之为手就在于它打开了技艺、人为、技术之门。这是斯蒂格勒说过的。手教人征服空间,重量,密度和数量。手塑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在所有的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手与它要使之变形的材料进行斗争,与它要改变的形式进行斗争。这是福西永说过的。而梁浩用他的手——在画布上第一遍起稿之后,他会反复覆盖、打磨、隐去这双手及其劳作的一切痕迹——去不断追摩和召唤另一双手。一双画中的手,略高于现实的手。同时又是画家理想中的,不断定义技艺之高度的手。这双手从一方画幅移往下一方,在这些连续的、重复的、呼应的平面上,手推动着一个不断变化的图像生成,推动其循环、运动、变形和再生。画家的工作因此在有限的图像序列中追摹着人以技艺模仿自然的无限过程。

双手就这样出现在一个难以定义的平面上,一个重合了画布(它的物质性存在)、 操作台(它的形象)和界面(它的意义)的三重平面。在画幅的有限尺幅内,它被截取为一个局部,介于实验室的桌面与手术台之间。双手在此操作、装配、重组和定义着它的对象物。我们的目光随手的动作而被牵引着,投注和胶着于这些物体:手按着一摞堆叠的书,它们被摆动和堆放的痕迹,书脊的标题所试图透露的信息;手拂过摊开的书页,指向那上面浮现的另一双手,卡拉瓦乔曾画过的,伸向果实的手;手握住珊瑚,仿佛握住一个小宇宙的缩微模型,一个多孔、曲折、套叠的时空,和它投在画布平面上的影子;双手之间的场域,光亮的连续的几何形体,在其表面映射的镜像迷宫,一个磁场,矢量和运动之场; 台面上的双手相向挤压一片金属,在它表面拱成一个字母Ω,希腊字母表中的最后一个。在启示录的上帝之言中它出现,并自我言说:我是阿尔法,我是亚米加;是首先,也是最后;是开始,也是终结。那么,画家在此描画和暗示的,是一双上帝之手吗?我们是否可以将这双手的动作,理解为定义世界的姿势?在无影的光亮中,手创造出最后一个字母,事物由此获得它们的存在与秩序。而画家之手在这重合了思想与实在、画面与画布、图像和语词的复合平面上游动,通过画出它自己,这双手将我们带回到那个最初的原因,那个将内在与外在的世界连通起来的时刻,以及它无数潜在的变体。一个由珊瑚、连续的镜像、自我指涉的符号迷宫所聚拢和象征的世界,一个巴洛克式的可能宇宙,思想在无穷褶皱中滑动、生成、裂变、增殖,在反复折叠和打开的动作中,内外翻转,消弭边界。这是画家以手来定义的世界,一个属于绘画的、间性的世界,高手的世界。

展览现场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