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旖旎：神爱俗人

-帕蒂·史密斯，光荣/格洛丽亚

五世纪，欧洲的传教士袱驼着上帝和耶稣信仰初访中 国，向迷茫的农民，虔诚的佛教徒，和疑心重重的名 门贵族传教。起初，基督教并不受欢迎。其实它在接 下来的15个世纪中也是历经多番尝试方才扎根，且一 扎根就被冠以反科学，帝国主义，以及阻碍中国处现 代化阵痛期发展的骂名。共产主义者认为基督教在腐 败民智，仿佛它是资本主义鸦片，没过多久就以迅雷 不及掩耳之速将之打压殆尽。在中国，对信奉上帝必 然不如信奉道家或毛主席那般普及，可如今却奇迹般 冒出三千万信徒!上帝保佑他们!

信仰到底意味着什么倒无关紧要-最挚切的信仰是最 盲目的。不消多说，基督教所信奉的上帝与传统东方 哲学是彻底背离的。上帝不单是个胡子、年纪各一 把，还怀着满肚子神兜兜故事的白人，他还是分割精 神与物质、天堂与地狱、智者与俗人的斗士。相比之 下，中国哲学崇尚英才教育，更倾心于世俗之物，例 如伦理、政治、道德和正义。没有奇迹，没有童贞女 之子，也没有对天堂的贪恋。如此道来，基督教对中 国百姓的吸引力也许在于它能够唤起民众的希望，他 们千百年来只知叩首称是，勤勤恳恳而不求回报。如 果无从救赎，倘如没有天堂神圣而鲜亮的白色忏悔 袍，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耿旖旎宣布神爱俗人，灵感既源自她极度虔诚、些许 困惑、且嗜于劝人入教的祖母，又源自她自身尝试悟 透基督教教义而未果的经历。上帝所爱不限于神父、 教皇、修道士，甚至不仅仅是爱信徒，他爱的是所有 人，男人女人，不在乎你是否曾铸成大错，也不在乎 你衣衫褴褛，酒不离口。即使你是个毫无头脑、口臭 熏天、且酗酒成性的俗人，上帝也对你眷顾依旧。这 些俗人是满不在乎的善人，是上帝的选民。耿的情愫 仿佛映衬着帕蒂·史密斯的呐喊:“耶稣死于旁人的 罪恶，不是我的”。

耿旖旎虔诚的祖母会出现在本展的一段影像中，与一 位朋友一起诵读，或者说误读圣经的节选。这段影像 是全展主旨的要义所在，既与一位老妇人信仰的不期 邂逅。这场展览充满着她对于奶奶、本人、以及这个 毅然被文化矛盾以及精神危机所羁绊的国家的怜悯之 情。与其视作对于神学的批评，耿的作品所更多地彰 显了在大过于自我的情境中迷失所望时的情感涌动。 而正是理清这些交织情愫的过程造就了她的艺术创 作。

《二大娘已经把饭做好了,二大爷还在为弟弟上学的事 儿发愁》作于2014年，是一幅由三张看似毫无关联的 图像拼接而成的大幅三联画。耿用大片颜料呈现了两 个黑白人物形象，横跨其中的则是点着蜡烛的生日蛋 糕。在右侧，一个蹲坐着的年长女人似乎在整理着一 颗圣诞树，一个长发演员则在最左侧忙着上妆扮成一 个悲伤小丑。这三幅截然不同的图像编就了耿对于信 仰的虚伪及其世俗本质的深刻抨击。在一口生日蛋糕 中，在享受圣诞节气，或演戏的逃避中确有超然体验 的唯心承诺，但同时也有背离，唾弃和厌倦。盘子还 要洗，哭闹的孩子还要哄，妆容终究是要卸去的。

在耿眼中，为人在世既可悲又唯美，这般情怀也溢于 《我们总在盛大的节日里倍感神伤》中。这是一幅双 联画，描绘了一个在歇息的年长妇女，她的眼部蒙着 一块毛巾，似乎正经受痛苦的折磨。在画的右侧有一 位头戴高帽的肥胖男子，正对着麦克风痛快高歌。乍 一看仿佛是邻居的歌声让妇女头痛，可他们却又分明 生活在两个年代，作画的颜色也截然不同。同时，他 们 一个亢奋激昂，另一个精疲力竭，都显得有些粗 俗。两人丝毫不关心上帝是否在注视着他们。

耿对意象的选择和组合全凭直觉，随性而就，但她的 所有创作显然不是中国风。它们反而像是基督教教 义，源于往昔的西方世界。它们可能源自于二十世纪 中叶的欧洲或美国，被渲染了一抹对于更美好、更 现代的生活的光怪陆离的憧憬。甚至可能源自俄罗 斯。如今，意象的来源无穷无尽，随时都在每个人的 指尖。耿在众多意象中挑拣出那些与她自身经历最陌 生，也最吸引她的作品。

这是一种精神心理分析法的策略，也就是艺术家通过 将自己错位于异国意象的白布上来寻找自我。凭借着 这些图像，她构造出一个不间断而无序的历史梦境，并让它在数幅画布和装置中得以演绎。本展是一个寓 言，就像未经传教的读者在阅读圣经一般，其主人公 只是一群被莫名灌以奇幻色彩的平凡、粗俗的普通人。

耿通过涂鸦式的乱涂乱画、浓厚的颜料以及层叠等多 元创作手法以隐藏这一系列图像的特异性。她有时在 画面上贴上些树枝，打个洞，或者把画作用绳子绑起 来。她爱耍狠招儿，从不循规蹈矩。这不见得多么淑 女，也绝不是基督教徒的作坊，可她那好斗的态度、 精神分裂症般的创作方法、以及让凡物通灵的非凡才 能，恰恰就是她独树一帜之处。

文 / 马修·伯利赛维兹